Arkytior

Omnia vincit amor.

【光嬴/武侠AU】蜉蝣渡海 (13)

破军,北斗第七星,亦称摇光。军中之先锋官,冲锋陷阵,以取胜为目的,不计己身安危,孤军深入,损兵折将,在所不免。然破军化禄,亦有补充接济之意。故曰,“不破不立”。

客官打尖还是住店:

13. 破军(下)


“你究竟为何还要坚持?”


褚嬴睁开眼,看见阿云托着腮帮子歪头瞅他。


“我想了好些天,还是不明白。”她说,“若不是想等机会逃走,你与他们硬耗下去又有什么用?”


“或许我只是不愿顺了他们的意。”


“那不对。”她摇摇头,“不愿顺他们的意,自尽还来得轻松些。别人不自尽是因为他们怕死。我不觉得你怕死。”


“......我确实在等。”


“我就知道你还是有心要逃的!”她眼睛一亮。他没办法,只好点点头。“我进来前遭人暗算废去内功,现下无力反击。可若能重新修炼,假以时日......”


“需要多久?”


“不知道。”他垂眸盯着虚握的右掌,“一年,两年。或许更久。”


她眼中的光闪了闪,沉了下去。


“太久了,来不及的。”


“什么来不及?”


“这个地方没人活得过一年。便是你也不行。”


“总要试试。”他冷然道,“如若失败,不过一死。”


“别呀。你死了,我要心疼的。”她又咯咯乐起来,凑过来揽他的手臂。他有些窘迫地挪了挪。


“云姑娘,你莫要......”


“好好好,不逗你玩了。”她笑笑,站起身向他伸出一只手,“走吧。”


“走?”


“外边守卫喝完我送的酒,应该都睡熟了。”她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,眼神狡黠,“择日不如撞日,钥匙我都偷了。你想逃,就今天吧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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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空旷的长街上,六个人影飞快奔逃。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队伍,冒雨穷追不舍。


“当心!”


听见俞亮喊声的刹那,时光下意识地往旁侧一扑,羽箭贴着鬓边堪堪擦过。其他人却没那么幸运。白潇潇左臂上被划出一道血痕,手中弯刀跌坠在地;罗绮撑着何嘉嘉本就躲闪不便,竭力闪避却还是肩头正中一箭;洪河则被射中小腿,痛呼一声摔倒在水洼中。


时光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跑,自己飞快返回去拉洪河。


“别管我了你赶紧跑!”洪河大骂。


“你想都别想!”时光咬着牙撑起他,“要走一起走。”


身后队伍见他二人落单,呼和着包围上来。


时光却悚然惊觉,身后并不是唯一的追兵。


旁侧屋顶上,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围拢,黑衣蒙面,既不是影阁装扮,亦非俞门子弟。每人手持弓弩,箭已上弦,点点冷光都朝着他与洪河瞄准。


完了。时光心里一沉。


忽然,旁边暗巷中,一声马嘶破空。


时光转头,正看见高阔的四驾马车横冲而至,一个急转恰挡在他二人身侧。飞溅的水花中,咄咄数声,檐上刺客的钢弩尽数钉在了马车顶上。驾马之人一把扯下笠帽,冲愣在原地的时光大吼:“还不赶紧上车!”


“谷雨?!”时光把洪河推进车厢,顶着呼啸的风问谷雨,“你干嘛来的?!你怎么知道......”


“就知道哪儿有麻烦哪儿就有你!”车厢里传来清脆的女声。


“江雪明,你怎也跟来了!”时光简直要气出毛病来,“谷雨,这是你的主意?!”


马车在长街上急驰,接连把白潇潇、俞亮、何嘉嘉和罗绮也载进车厢,逐渐将追赶的队伍甩在身后。谷雨打断时光:“先别问了,先说接下来往哪儿跑。”


“去西城门!”白潇潇在车厢里道,“快天亮了,西城门开得最早,我们得出城去。”


“出去正好走水路,像我之前那样跑。”时光点点头,思索一阵又道,“等等,从此处去西门要过昌明街,那街不让跑马,万一被官兵拦下......”


“才不会呢。”江雪明掀起帘子钻出来,一把推开时光就往车辕上踏去。谷雨大惊,扯着缰绳冲她急吼:“喂,你做什么!危险!”


女孩不睬他,借着时光托住她腰侧的力,抻直了臂将手中灯笼挂上车顶一角。灯笼是油纸做成,在风雨颠簸中依旧明亮,上边隐约是个描金勾红的“江”字。


“江家商队的灯笼。没人会拦挂着这只灯笼的车。”江雪明坐回车厢,撑着帘子笑盈盈冲他二人道,“怎么,还不乐意我来?”说罢她也不等答复,径自照看受伤的众人去了。


时光哑然无言。半晌,他在谷雨旁边坐下来,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,握紧了剑柄。


“......谢了。”


“先别谢,能活下来再说吧。”谷雨目不斜视。


马蹄飞踏,一路向西城门驰去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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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人皆知天香阁是京城不夜楼,高可攀星,雕梁绣户,千百间皆是藏美纳娇的销魂窟。


无人知晓,在天香阁地下,三层土牢以石砌密道相连,盘根错节,不见天日。


送进去的是人,出去的,只有残尸或失了魂的傀儡。


 


女孩拉着他在漫长的甬道狂奔,寂静中似乎连血脉涌动之声都听得清晰。一线亮光近在咫尺,然而只是一个转角的疏忽,他们便被十数个壮汉押在了粗糙的石壁上。


颈后剧痛,眼前顿时陷入黑暗。


再醒来时,他悬吊在石室中央,四下不见她的身影。


 


“挺厉害啊?哑巴在楼里做了快十年的下人,你两个月就把这丫头片子勾得神魂颠倒。”金牙恨恨道,“亏我发现端倪提前派人守着,不然叫楼主知道,又得罚我管教无方”


“......她在哪?”


金牙拍了拍掌。两个壮汉押着萧云进来甩在地上。


“唉,就差一点。”她捋了一把披散的发,无奈地冲他笑笑,“对不起呀,看来是我运气不大好。”


听见她说话,金牙惊讶地挑了挑眉。


“好一对患难鸳鸯!没想到这艳奴还有治哑症的功效。”


“呸。你这下贱的走狗又懂什么?”萧云啐了一口,爬起身来,“我在这楼里十年,所见尽是些犬豸魍魉,唯有他却是个堂堂正正的人。若能放他出去,便是一把火将这破楼烧个干净,我也乐意!”


“那不巧了,我这下贱的走狗,今日却掌着你们的生杀大权。”金牙看向褚嬴的眼神阴毒如蛇,“看在你二人如此情深的份上,我与你做个交易,如何?”


他挥了挥手,壮汉将萧云押到一旁,嘴里塞上块破布堵住了谩骂。金牙抽出一把长刀架在女子颈上,冲着褚嬴道:“我对下人的死活没兴趣。你若同意,我放她一命,赶出楼去;你若不同意——”他手往下一压,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,“她便人头落地。”


“......什么交易?”


“你来这儿两个月还僵得像块木头,这样下去何时能出阁?客人要的是温香软玉、婉转承欢,可不是撒泼亮爪的猫儿。咱也不能总将你绑在人家床头。”他啧啧笑道,“今日你乖乖配合,学好那绕指柔的功夫,咱好向楼主交差;若有分毫不驯,我从她手脚砍起,看她能坚持多久。不过若我满意,便让她囫囵出这扇门。”


褚嬴默然看向萧云。女子剧烈挣扎起来,“呜呜”吼着冲他摇头,乱发下一双眼中满是急迫的怒火。


他又看向金牙和他手中那柄明晃晃的钢刀。


刀刃上一线血红。


“......好。”他闭目冷声道,“我同意。”


 


腕上锁链被解开。金牙用长鞭指了指石室正中的空地。


他赤着脚一步步走过去。端着瓶瓶罐罐、托盘器具的人鱼贯而入,逃跑前仓促披上的单衣再次被剥去,颈间铁环却又箍紧。十数道目光在他身上毫无遮拦地逡巡。


“弟兄们今日可要好好教导。谁要是偷懒,自己向楼主交代。”金牙拖着长调扬声道,“第一课,跪。”


长鞭破空,肩背上立时现出一道红痕。


他咬紧牙关,缓缓屈膝,跪伏在地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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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门才开到三丈宽,四驾马车穿隙而过,毫未减速,吓得推门的士兵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石板地上。


他还没坐稳,又被马蹄溅了满身的泥。一队黑衣人驾马飞驰而出,直追那马车而去。


 


时光很快意识到不对。他回头看去,正见为首的黑衣人一手攥着缰绳、一手抬起弓弩。


“低头!”他大喝一声,一把将谷雨按下去。弩箭凌空钉在车辕上。时光一把将它拔下来,反手便飞掷出去,正中那黑衣人胸口。


那人坠下马去。然而重重叠叠的林木之后,隐约有更多黑衣人驾马迫来。


“他们速度比我们快,这样下去迟早被包抄。”时光回头看了看车厢,对谷雨道,“待会儿别停,一直往渡头跑,然后坐船走,别管我。


“你要做什么?”


“总得有人下去拦着这些人,不然我们一个也跑不掉。”


“时光你别冲动!”车厢里洪河急吼道,“你去我也去!”


“你们一个个带着伤,去什么去,那不是送死吗!”时光吼回去。


“我同你去。”俞亮掀起车帘踏出来,长剑在手,神色冷静,“前边三岔路,你左我右引开他们。”


“俞亮你想好了,这些人不知何方神圣,可是真下杀手......”


“你再废话下去,我们只会全军覆没。”俞亮不耐烦地瞥他一眼,沉声道,“走。”


时光沉默半晌,点点头。


马车稍缓,二人一左一右飞身跃下,向着不同的方向奔去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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炼狱中的欢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。


阿云已经喊哑了嗓子,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,眼睛一眨,簌簌落下两行泪来。


金牙走到褚嬴身旁,从下人手里接过个金制圆环。金环内侧一圈长针闪着冷光,见之令人胆寒。


“送你来的那位恩主托人捎了份礼,说是特地打造,全天下独此一只,贵重得很。我今日满意,便赏了你吧。”他笑眯眯地道,“这些针对应腕上筋络,戴时你可莫要乱动,否则拔出重戴,苦的总归是你自己。”


“你答应的......放了她。”


“当然,当然。”金牙走到阿云身前,向拿金环的下人使了个眼色。他回头看着褚嬴,忽然阴笑起来。


“我本不在乎这丫头的生死,可你太在乎。天香阁的艳奴,心里岂能有旁的牵挂?”


 


毫无预兆地,刀光一闪。


细瘦的颈上绽开温热的花,赤色喷涌而出。


他挥刀的刹那,金针入腕,剧痛如雷电击穿四肢百骸。挣扎的身躯被五六个人死死按住,悲吼淹没在群侍的嘲笑声中。


女孩了无生气的身体坠落在地,像冬雁遗落的残云。留在他视野里的,只剩双失了神采的杏目。


金牙踱步过来,高高俯看褚嬴。


“楼主赐名,从今日起,你就叫做‘莹’——莹莹如玉的莹。”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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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中刀光是夺命的冷火。


玄铁剑刚从一个人腹里拔出来,又撞进另一个人胸膛。时光嘶吼着,已顾不上什么招式路数,只凭本能闪避拼杀,在密密麻麻的包围中生生劈出一片空隙。


血溅了满身满脸,又被大雨冲刷下去,将眼眶染得通红,就连嘴里都是浓重的锈甜。自己的血、别人的血,他已然分不清。


四个,三个,两个......他一路砍杀,向着包围最薄弱的那点冲刺。生门就在眼前,他却忽然在呼喝与雷响间敏锐地听见极轻的一声“咔嚓”。


机弩上弦的声音。


“放箭。”远处有人漠然道。


下一刻,箭网如雨,扑面而至。身前退避不及的几个黑衣人先中了招,人墙一倒,便只剩时光站在原地当活靶子。


寒山带起烈风,化作坚实的护盾,却敌不过那无孔不入的刚弩。剧痛贯穿肩头、腰侧与左腿,整个人都被带着向后一个踉跄。时光咬紧牙关,立刻挥手将留在体外的箭尾斩断。


他抬眼看向缓步围上来的黑衣人。他们同伴的尸体已在时光身周堆了一圈,队伍的规模却仿佛丝毫未减。时光暗自点了点,大约是城内屋顶上所见人数的一半。


他刚要抬剑,心口忽然一悸。


似有冰凌自三处箭伤穿刺而入,飞速向心房回溯。霎时间气血翻腾、胸闷目眩,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握着剑柄的手竟不听使唤地抖起来。


箭上有毒。


......得,叫你昨日给人下药,报应这不就来了?


时光在心里苦笑一声,毫不犹豫地转身,踏过遍地血泊向旁边密林里奔去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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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重炼狱,百千道噩梦。他踏着血与骨的海,一重重行过。


每过一道门,镌刻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便破闸而出。他记起黑豆豆眼的草编蚱蜢、重九绚烂的花灯,也记起少年人不羁的乱发和温暖的胸膛。沉重的、轻盈的、滚烫的、柔软的......记忆不由分说倾泻而下,涌满空洞已久的心房。


双腿终于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。他跪跌在地,咬咬牙,伸手撑着碎石向前攀去,一寸又一寸,艰难地爬向最远处那道微光。


旁边亦步亦趋的黑影换了无数次形貌,此时正顶着一副女孩的面容,在他身侧蹦跳。


——一个像云一样,死在他到天香阁第六十八日的女孩。


“你究竟为何还要坚持?”她的声音咯咯笑道,“前边路长着呢,你总不能一路爬过去。”


褚嬴不理睬它,只是继续向前。


“留下来陪我好不好?我好孤独。”它换上一副忧伤的腔调,“毕竟是你害死了我,总该做些补偿呀。”


“......你不是她。”褚嬴低声道。


“对,我不是她。”声音变了。又是杨玄保。“可前边等着你的也不是他。你忘了吗?他也被你害死啦。那断崖之上,是你亲手将他捅了个对穿。”


记忆随低语片刻模糊,眼前隐约是漫天大雪、指尖赤红。他狠狠甩了甩头,将那声音驱逐出去。


此时此刻,他什么也不想,什么也不顾。


他只知道,有个人在尽头等他。为着同他的约定,那人已经等过整整两年的风刀霜剑、山水迢迢。他不愿再让他多等一分一刻。


 


漆黑的荒原辽阔得永无止境。


不知何时起,猎猎狂风之中只剩他一人,如沧海孤舟,孑然独行。


当他几乎以为自己永远到不了尽头时,一只手探入低垂的视野。


他仰起头,看见张暖阳似的笑脸。


指尖轻颤着相触,刹那间海潮倒流,时晷重启。层层加诸于身的伤痛被看不见的手轻柔剥去,巨石的重量忽的从肩背上抬走。荒原幻作黢黢夜空、茫茫大雪。寂静中只听雪落枝桠的声音,扑扑簌簌在空谷回响。


断崖上没有风。


 


“你该记得的,”少年人在他对面说,“我们最后总要走到这里。”


 


是啊。他想。他怎么会忘了呢?


像长绳上避不开的结,他这一程,总要以此地收场。


 


“想破最后一道门,办法只有一个。”他指指他手中的流光。


见他立在原地沉默不语,少年人轻叹一口气。


“你知道我不是他,对吧?我不过一缕神识,化作最令你心安之人的模样罢了。”他说,“先前那次你选择了留下。你以为他死了,所以下不去手再杀他一次。”


“可你现在知道了,你救了他,你没害死他。你必须从这里出去,才能与他重聚。”


褚嬴将手落在剑柄上,静静抬起头来。


少年人笑了,梨涡印在颊上,稚气未脱的脸蛋逐渐和青年人瘦削的面庞重叠。


他缓缓张开双臂,像一个拥抱。


“褚嬴,别担心。”他笑着说,“我相信你。”


 


褚嬴深吸一口气,闭目,出剑。


下一刻,他猛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伏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。自昨晚便再未进食,最后喉头翻涌上来的也只是缕缕血腥。小白龙在一旁急切地唤他,他却顾不上理睬。


记忆如同散落一地的珠串,珠子齐全却串不成行。他焦急地扑在珠海中翻找每一颗,试图寻出关于时光去向的蛛丝马迹。


忽然,白日偶闻路人所言如一道利斧,狠狠劈进脑海。


 


——听说了吗?松岳门把那魔教少主给逮了,明日就要问斩。


 


褚嬴一把扯住白子虬的袖口。


“松岳门。”牙缝间挤出几个嘶哑的字,“......他要劫狱。”


白衣如风,夺门而出。


“师父,等等!”


白子虬匆匆追出去,只见马蹄踏雨,决然冲进泼墨般的夜幕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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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不知听谁说过,人死之前,所历苦乐皆如走马灯轮番在眼前上演。


观此种种,了却尘缘,方能无憾往生。


 


林中空地上,追赶的脚步越响越近。剧毒似寒冰侵袭血脉,配着泼在身上的冷雨,叫牙关也打起颤来。手中剑忽然重逾千钧,酸痛的臂膀再也把握不住。他膝盖一颤,终于撑着剑跪倒在雨里。


希望那群家伙已安全到了渡头。他喘息着想。


一条命换他们几个,划得来。


只不过......


 


模糊的视野中,素袍高挑的身影适时浮现,乘着瓢泼大雨奔他而来。


时光愣怔片刻,乐了。


站了几次没站起来,他干脆把剑一扔,跌跌撞撞向那人迎去。


 


果然是要死了,都见着幻影儿了。


你说,你怎么就这么顽固地占着我心头这一亩三分地?顽固到就算这一生人山人海,就算是我自己把你推开,到最后想再见一面的,还是你。


有你,还要什么走马灯呢?


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了。


 


这样想着,他笑得愈发开怀,步子也越迈越大。眼前尽是黑黢黢的暗影,他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,只凭直觉向最亮的那一点白踉跄。脚下一绊,他向前扑去——


没有泥水,没有碎石。他扑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怀抱。


失去意识前,耳畔有声音微颤着唤他。


 


“小光......我在。”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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